作者：云中山人
年前，有同学在群里约我一起去洪墩镇看梁贵，大家定好初四前往，中午就在广东回家过年的同学家里吃饭。说起梁贵，他始终是我们同学老师们的一块心病……
我们都是1987年在邵武一中读高中，初中的梁贵就品学兼优，担任了班长。到了高中，仍因英语成绩优异而任英语课代表，同学们至今还记得英语杨老师用浓郁的莆田腔急促而亲切地呼唤他的名字。粱贵是个性格内敛、沉默寡言的人。平日里，他基本不和同学们交流，即便性格活泼的我怎么撩拨他和我玩耍，他总是仅报以我一个礼貌的微笑，转头又钻进那堆高中课本里。然而，天道时也不酬勤。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高考竞争异常激烈，日日只抱着课本的梁贵在读高二后反而出现了成绩下滑、名次下降。同学们已更难看到他的脸上露出笑容。学至高三后，讷讷的他有时会说出些有人要陷害他这种不着边际的话，当时的我们都没意识到他的心理出现问题。于是，一切都在不近人意中进行着。高考落榜后，他做出一个决定，返乡自学，来年再参加高考。返乡复读的他再次遭受人生的重大打击，最疼爱他的父亲因病去世。更可怕的事情接踵而来，与他人的一次冲突导致他右眼失明，此后，他的精神彻底崩溃，丧失了学习和独立生活能力，也逐渐淡出了同学们的视线。只有在同学聚会时，大家会聊到他并为他唏嘘，在信息闭塞和交通不便的年代里，只偶有从他老家传来些许关于他的消息……
2011年底，已在外地工作的同学想通过我给梁贵捎些钱去。在同学爱心的驱动下，我独自来到洪墩看望梁贵。从村干部口中，我了解到梁贵一直都由母亲照顾，母亲在一年多前去世，现在他由三个哥哥轮流抚养。在精神方面，由于上学受过刺激，在小学开学的季节，他会拿刀吓唬村里的小学生，不让他们去上学。在村干部的带路下，我见到了梁贵，只见他佝偻着背，眼中基本没有神。问他认得我吗，他却一眼就认出了我，我开心地和他及他的亲戚交流起来。后来得知，因为经济原因，梁贵家重点培养他，父亲让三个哥哥读完初中就辍学。我终于明白，当年梁贵是承受了多么巨大压力而特别刻苦读书的。但天不遂人愿越是刻苦的他偏在十二载寒窗尾声掉队，命运之花在即将绽放时凋零。交谈时，我特意嘱咐他，同桌的我，现在已经是名警察，以后你不要再去吓唬小孩。如果有人报警，我来出警，我们相见会很尴尬，梁贵听后很中肯地点头，眼神开始闪动，似若有所思。我把慰问品及慰问金交给梁贵，并让他穿上我带来的新衣和我合影留念。穿上新衣的梁贵终于露出枯木逢春般的笑容。我知道，这个笑容，他已经期待了二十一年……
返程路上，我迅速做了个决定：通过微信群，我向同学们发出了捐助梁贵的倡议。每位同学每年捐助二百元，在梁贵大病时，另行捐助，并放开捐助金额。散落在国内外的同学及老师们积极响应，已坚持十余年，每年均有八千余元的爱心款由村干部转交梁贵亲属手中。此后，我通过电话向村干部了解梁贵的情况。他说梁贵至此以后整个人变化很大，心情开朗了许多，再也没发生吓唬学生的事，兄嫂对他也好很多。我交待他，有事要及时通知我……
此后的我与梁贵也甚少见面，同学的提议让我决定正月去看他。正月初四的阳光特别地和煦温暖，我与同学们驱车来到事先讲好与梁贵会面的地点。喝茶之间，只见梁贵独自来到我们跟前，同学激动地走到他跟前与他交谈起来。大家习惯让他认下自己，却不知在老家呆了三十多年后的他，已经无法使用普通话沟通，只能以洪墩方言与他人聊天。五个同学，他依然认得我，其余四个，两个是洪墩人，他仍可唤出名字，另外两个同学，他已无法说出名字。我始终没有同学的高亢和激动，只是在旁默默观察着梁贵，只见他身上穿的是品牌衣服，鞋也整齐，我心中想，该是些家里人穿过后给他的。现今的他，落落大方坐在茶桌上，喝茶、抽烟、以方言与人聊天，却时不小心地将我的茶杯当成自己的。若外人看来，仅现出比我们苍老了些，他嘴中始终不停地叨叙着，但我始终听不懂他讲的本地方言，村干部会跟我们翻译下他关于我们的讲话。我们把慰问他的物品给他时，他缓缓地道，来就来嘛，就不要带东西了。原先和我们一起在同一个赛道奔跑追逐理想的那个梁贵，已经不复存在。现在的梁贵，终于也跨越了人生的最低谷，重拾当年风华。他已经被列入了五保户，每个月有一千多元的生活费，加上我们老师同学的捐助，生活应该无忧。自从经济上可以供养自己后，家人也更加善待他，时也帮助他们从事些较轻的劳动，一切都已回归自然和谐。临别时，我们六位同学拍照留念，我们又看见了他那纯真的笑容……
回城的路上，梁贵的笑容始终萦绕在我的脑中。梁贵是不幸的，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里，作为家里最有可能通过知识改变命运的他，却被沉重的心理负担所击倒、崩溃；梁贵又是幸运的，他不仅遇上了一群有爱心的老师同学们，他们在他人生最低谷时，承担着扶助他的善举；他更赶上了这个大时代，国家国力迅速提升，大幅增加了对他这类困难群体的扶助。在他的身上，有着两个时代的缩影。中华民族传统帮扶弱者的信念使得梁贵有着一个温暖和舒适的后半生，也正是一代代中国人的传承使得我们这个民族成为这个星球上最庞大的族群。（编辑：荣勇）
